2012年3月1日 星期四

我願意為你朗讀


The Reader劇照

要談The Reader,不能不說兩年前的回憶。

大四上的納粹德國課程,二樓教室,早上九點,討論熱烈;前晚,為了明天的導讀,我深陷沙發讀著,起身時,書頁上已滿是淚水。 

還記得,那時為了麥克究竟要不要公開漢娜的秘密,分成兩派。下課時間,伍碧雯老師一邊開啟網頁一邊宣傳,說這本小說將要被開拍成電影,由妮可基曼主演。

一年半後,凱特溫絲蕾成了漢娜更帶走奧斯卡小金人,曾有的觸動,讓我們對影像的呈現更感好奇,讓畢業的我們不忘互相提醒記得去看。 

比起《為愛朗讀》,我更喜歡小說的名字:《我願意為你朗讀》。「願意」,是身藏心底秘密的釋放,更點出了雙方的關係。 

它可以看成一個在德國納粹下的愛情故事,卻複雜的多。麥克的一生,成長於納粹晚期,他就像奧德賽要一個家、找一個歸屬,卻注定到不了;他就像你我般的平凡人,有著對家庭、成長、個人、自我認識、生命意義、愛情的思考與行動,成長之後,他又必須再面對他的國家,和歷史的真相。他幾乎是在遇見漢娜後一夜長大的,而歷史更逼得他在成長後重新審視這段夏日戀曲,從此,這不只是一個人的故事,而是一個國家,甚至要屬於時代。




可以當個客觀的法官研讀法律案例,他可以做個理性的批判者,批判他的父親和老師、批判納粹,但是對於漢娜,他卻無法從中抽身、轉換情緒,這使麥克在價值與道德判斷中陷入僵局:一邊是惡名昭彰的集中營,一邊是他一生的女人。

「如果不能因為被判一個罪犯而有罪,那我就應該為了愛上一名罪犯而有罪」;這段初戀幾乎讓他的每一任女友都只是漢娜的替代,對他而言,他是把漢娜和納粹區分開而論,但歷史的審視,卻無法忽視每個環節。




如果我們的國家在過去犯下重罪,該要如何面對?相較於日本在中日戰後沒有進展的道歉,德法世仇的過往終於在2003年兩國一同編寫歷史教科書後有了出口泯滅人性,這四個字的包袱還真重,但,寬恕和反省,我始終相信能夠概括承受。

我並不覺得麥可對於德國的作為有很深的思考。他走進奧斯維茲,那種面對該是直接的碰觸,但作者卻未寫出麥克的心境,僅提到他走進集中營的沉默不語,而較為強烈的訴說,反而來自漢娜。這究竟是作者認為訴說一個審判,會較描述德國人對戰爭的反思簡單,抑或作者的自覺已藉卡車司機的對話表達了德國人的觀點?還是只是表達某種觀點?作者的?德國人的?少數人?多數人?


這種敘述方式會把讀者引導至一個疑問:「為何漢娜不是無辜的?」

在那場最終審判,漢娜詢問法官:「假如是你,你會怎麼做?」

之後的答辯,漢那繼續說道:
「我當然無法打開教堂的門,否則會陷入混亂。」
「這是上級的命令,我們只是照辦。」

還記得由漢娜鄂倫所紀錄的大審判,那位逃亡到巴西的艾希曼因設計通往奧斯維茲的鐵路而被判死刑,他的答辯也是「這是上級的命令,我只是照辦。」

如果說教堂的那座大火就像集中營的屠殺,如果納粹政府對人民聲稱:「我們必須這麼作,否則這個國家就會陷入混亂。」如此相似的對白,難道我們沒有自覺。 

十八世紀,康德將啟蒙定義為「走出孩童時期」,西方為如此的跨越自豪,認定自身正走在文明進程的頂端。一百年後,第一次世界大戰發生在歐洲,東西線戰線的鎮日烽火,戰壕的折磨與嘆息,讓人不禁要懷疑這個已陷入原始行為的據點,怎會是一百年前自許為進步、理性、更新的歐洲;十年之後,更大規模的二次大戰再次爆發,而最讓後人難以抹滅的記憶,便是希特勒對猶太人的屠殺政策。

我們怎能用國家的命令,去作為身為劊子手的藉口?假使如此,康德的"What is Enlightment?"可以不用再提,假使如此,理性和良知都不該再被引用,但作者在漢娜這個角色所塑造的缺陷,卻成了巧妙的解套,因為她幾乎不用承擔擁有知識後所肩負的責任,因為回到歷史中的定義,具備知識,等同於身負重責,那是具備認知的表徵,而作者卻早打從一開始,便把漢娜在這部分完全切割了。

但,人性呢?這部份本不該是知識所賦予的。

如果作者將漢娜視為希特勒的化身,一切都是因為沒有說出真相而造成的悲劇,最後更選擇結束生命,我知道這樣的推論太過極端,但實在好奇作者在設定漢娜這個角色的想法。

作者對於猶太人形象的描寫,也是值得討論的主題。故事的最後,麥克來到了當年那位身陷火海的女兒於紐約的家中;那位女兒身穿套裝,傳達出幹練的形象:冷漠的口吻,簡短的回應,而身後的光明燈點出了猶太人的身分。她既是當年的受害者,也是麥克將這故事吐露的對象。當時我在課堂上提出了錫罐的意義,我認為那代表的是對猶太人補償的層次:究竟,西方在後來對於猶太復國的處理是否恰當?還有關於猶太人身為受害者的立場?我覺得女兒只拿走錫罐的動作,代表的是「只拿回當年失去的部份」;她要的不是土地、不是金錢,而僅是一個小女孩在當年被奪走的快樂。很喜歡這段情節的設計,或許是因為那錫罐讓這位猶太人的偽裝卸下;再多的智慧和財富,都不比一個純粹面對自我內心的人要來的珍貴,而麥可,在最後他也的確面對了內心真實的一面。

他終究是要回家的,而他也終於能從國家民族的立場,回到個人本身去面對。 

最後不得不讚賞凱特溫斯蕾的演技,她演出了不同於書中的漢娜,也賦予了和麥克之間不同的情感詮釋,更導致麥克在電影中對漢娜的情感多了空白和被動。同一個故事,給予我們兩個漢娜,但故事本身卻依舊如此震撼,只能說得獎實在實至名歸。

這是本我非常喜愛小說,作者用法律專業的訓練,寫出了贖罪和反省,也寫出了人性之中的掙扎和脆弱;他寫的是一個時代、一段歷史,但在如此之大的範圍中,作者要我們關注的,卻是人,一個和你我相似的人。

(寫於20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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