毆債危機與信仰


歐債危機未解,美國呢(攝於西雅圖Westlake Center,五一)


韓良露女士於七月十八號發表於聯合報〈歐債危機與聖父、聖母信仰〉一文,指出「歐洲大陸有一條重要的隱形虛線從法國中央偏北穿過,這條虛線代表新教徒與天主教徒的信仰所產生的不同意識型態與價值觀的對立,正是這回歐元區經濟災難的核心衝突」,將法國和德國在歐債危機下的處境歸結於兩國的信仰背景-天主教與新教教義的差異。由於筆者並非經濟專業出身,故不論述錯綜複雜的歐洲經濟體系,僅回應文中將經濟與信仰的連結關係,並對德法的歷史背景提出補充。

       感謝馮冠超教授之後為文歐債危機,不能只歸因信仰〉的回應,除了重申「天主教不是聖母信仰」外,馮文從「民族性」著手分析,是中肯的切入角度,而筆者認為,德法面對歐債危機的態度,亦源自雙方截然不同的歷史命運。當法國在1453年英法百年戰爭後走向中央集權,成了名副其實的「民族國家」,德國(普魯士地區)卻仍深陷「神聖羅馬帝國」統治下的定位不明,而當法國以其文化底蘊、明確的國家認同,及拿破崙橫掃歐陸的過往成為法蘭西天之驕子,德國卻仍在苦苦追求那遙不可及的夢想-「一個穩定的國家」,而這個夢,卻要等到1870年普法戰爭後才得以實現。由於數百年來的多舛困境,德國在統一後努力固守疆土,因此,在1920年代威瑪共和下面臨經濟危機時,那段「失落記憶」,讓德國人轉而支持能拯救經濟現況的「民族社會主義德國工人黨」,而那便是希特勒所屬的「納粹黨」。歷史的過往,能在國家的政策選擇或人民意志中見其端倪,但也須考量社會發展、民族性、宗教、地理環境或國際情勢的互動,任何面向都不能成為解讀現狀的單一解釋。

       再者,以新教和天主教解釋德法在歐債災難下的差異,是過於二分法的評斷。我們可以說韓女士的觀點源自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但面對韋伯,不能節錄片面。1905年,韋伯寫下《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其中心關懷是藉歸納資本主義的精神,進而反省現代社會的發展,是透過宗教面向的探討,找出人類在心態層面進步的證據,以證明人類的文明還有所救。在《新教倫理》第三章〈路德的「職業」概念〉結尾,韋伯這樣說道:「我們根本不打算堅持這種教條主義的論點,那便是資本主義精神的產生,僅僅是宗教改革的結果,或認為資本主義是經濟制度或宗教改革的造物。」換言之,縱然新教徒與經濟發展的關聯是韋伯最為人熟知的論述,但絕不是非黑即白,而是表達他對生處現代社會「牢籠」中的反思-「沒有靈性的專家,心靈空洞、只要感官刺激的人,這些浮誇之徒竟自負已登上前人不曾達到的文明層次。」此外,韓女士將對乞丐施惠的動作,連結到聖母與經濟崩潰;美國流浪漢現象同樣嚴重,如果以此邏輯將美國人對流浪漢的寬容連結去年爆發的「佔領華爾街」或許是個有趣的議題,但美國的祖先可是自律甚高的清教徒,這又該如何自圓其說?

最後,關於新教徒等同「富人」、天主教徒彷彿「弱者」的論述在文中最為費解。英國社會學家紀登斯(Anthony Giddens),就曾對韋伯在書中遺漏天主教信徒的職業調查提出質疑,且已有多位學者以天主教和歐洲資本主義發展為題,強調「天主教教義具有經濟發展的積極面向」。在此,筆者無意強調天主教對經濟發展的貢獻,但類似對天主教誤解的評論實在過多,需有不同的聲音。《箴言第六章說道:「懶漢,你要睡到幾時,你幾時才睡醒?這樣貧窮就要如同竊賊,困乏也要如同武士,向你侵襲」,而《箴言》二十二章則強調「信譽比財可取,敬仰比金銀可貴。天主教教義強調「富藏於天」,但並不代表信徒在現世不必努力,畢竟擁有信譽且受人景仰,憑藉的當然是現世的打拼。

何為富裕?是金錢的累積亦或心靈的富足?《訓道篇》第五章第九節:「愛錢的,錢不能使他滿足;愛財的,進益不能使他滿足。錢財增多,消費的人也隨之增多;財主除保享眼福外,能有什麼益處?工人不論吃多少,總睡得甘甜;飽食的富人,卻難於安眠。」當社會發展走向物慾的極致,我們看似得到更多,卻也失去「價值」,甚至讓「給予」或「同情」都被賦予了負面的意義。

      「心靈空洞、感官刺激、浮誇之徒」,韋伯幾乎預測了人類社會百年後的荒誕模樣,更點出歐債危機的遠因。韋伯沒有出生在天子驕子的國度,卻生在統一前的德國,而其話語,或許正是他留給普魯士子民最珍貴的遺產。                 
                                  (本文刊於天主教週報199期)

備註: 關於歐債危機
經理人---一次讀懂歐債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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